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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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雲秋這次淋雨後趕到蛋糕店, 沖洗過後換上了店員工作服, 祈禱了一晚上不要感冒發燒。

結果第二天還是感冒了,發燒,頭重腳輕, 喉嚨裏像是有東西在燒。

他很沮喪地抱著蕭小狼,告訴它:“蕭小狼, 我要是可以和你一樣身體好就好了。你吃那麽難吃的東西,還可以長得這麽胖。”

他之前已經向老師請了很長時間的假, 再請假也有點不好意思,所以還是堅持去上課了。只是老師見他面色蒼白,知道他是身體不舒服, 所以誓師當天的活動也沒讓他去, 要他在教室好好休息——那個活動已經流於形式,而且活動開始之前,太陽已經十分烈了。秋老虎的餘威時不時還照顧著這片區域, 烈日和暴雨輪番交替, 籃球場上時常水汽蒸騰,水窪晃著金黃的太陽,造出這個世界千萬個剪影, 讓人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。

雲秋一個人在教室睡了一會兒,裹著毯子,覺得冷。外邊的口號震天響,竄進他的夢裏,讓他睡得不太安穩。

教室裏很寂靜, 出奇的寂靜,讓他在睡夢間隱隱覺得再度被人群拋棄——他想不起來之前是被什麽拋棄了,只是會先驚醒,然後再入睡。

就這樣昏沈了一會兒之後,雲秋自己醒過來,接了一杯熱水慢慢喝著,決定起身去畫室轉一轉。

畫室空無一人,這裏的同學自然也都去參加活動了。雲秋裹著毯子,又坐去了畫板邊上,對著一個半身像開始畫素描。

可是他今天狀態實在是有一點差。雲秋渾身上下都跟他過不去似的不舒服,畫一會兒後,就像是機器人突然斷電一樣,猛地停上一陣子。

腦子昏沈沈的,隱約又發起了高燒,伸手摸一摸又摸不出來。醫務室在很遠的地方,而他發燒這麽多次,居然已經有點習慣了。

雲秋只是開始覺得有點煩躁——以前,這種情緒基本不會出現在他身上,他雖然是個浮躁的小孩,但是對一切都充滿耐心和好奇心。可是他只覺得自己的意識越來越不清醒,畫得也越來越難看。最後,他自己跟自己生起氣來,抓起碳素筆在畫板上用力地揮舞戳弄了一陣子,仿佛是發洩一樣,然後小聲哭出了聲。

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哭,所以自己歸類於生病的並發癥。他沒有意識到從前他發燒時,有個人會抱著他餵他姜湯,慢慢地哄他,用他那一把可以催眠全世界的、低沈的好嗓子跟他說話,要他的病快點好起來。他也沒有想起來那雙微涼的手是怎麽抵在他額前,為他試探著體溫。

雲秋是個心大的人,某種意義上,他不會給自己找難過。難過的事情,就難過著好了,他不去尋溯難過的根源。

他哭了一會兒後,擦幹眼淚,換了一張畫紙重新開始。

走廊外傳來腳步聲,陸陸續續的有人回來了。

有一個雲秋不認識的老師逐個走過藝術班,哐哐地敲著門,聲如洪鐘地通知所有人:“你們的前輩學長來講課了,半小時後學校小禮堂集合找位置,都聽到了嗎?來了的人跟沒來的人互相轉告一下。”

“雲秋,一起去嗎?”有藝術班的同學發現了他,過來邀請他一起前往,可是過來的時候就被他的臉色嚇了一跳,“你沒事吧?臉色好差,是不是發燒了?我送你去醫務室吧?”

雲秋困頓地搖了搖頭,他想要把眼前的素描畫完,於是說:“我不去了,你幫我找老師請一下假,可以嗎?謝謝你。”

那同學幫他重新接了一杯熱水,猶豫不定地走了:“那好,你先休息吧,我去跟老師說。”

雲秋又畫了一會兒,覺得自己清醒了一點。眼前像是被調亮了明度一樣,看東西慢慢地清晰了很多,像是一個第一次戴上眼鏡的人,與此同時,他身上也越來越疲憊,只以為是這樣僵坐久了造成的結果。

並且他昨晚也確實沒有睡好。

他不知道這是發燒加重的表現,自我感覺良好地畫完了這幅畫。雲秋看了一會兒,覺得這次的作品還不錯,於是瞬間忘掉了剛剛自己和自己生氣的不愉快,連帶著心情都變好了起來。

時間也不過剛剛過去二十五分鐘而已。

雲秋又想起剛剛那個老師挨門挨戶的通知,說是有星大畢業的學長學姐回來講座,是個難得的學習經驗方法的好機會,於是決定去看一看。

然而他剛站起來,就是一陣頭暈目眩襲來。雲秋慌張地扶著墻才沒有倒下來。

他被自己嚇了一跳,以為是早飯沒有吃好,餓成這樣的。於是趕緊找了一瓶舒化奶,又吃了幾塊餅幹,這才慢慢地向小禮堂趕過去。

禮堂離他們的畫室有一點遠,大概橫跨半個學校校區。

雲秋沒有找到共享單車,只能自己加快腳步走過去。他沒有辦法跑,一跑起來,頭就開始劇烈的眩暈,讓人無所適從。

等到了地方的時候,他已經遲到了十分鐘。

雲秋燒得滿面通紅,渾身滾燙,悶著汗又發不出來。門外圍了裏三層外三層的人,還有媒體,雲秋只能奮力穿過人流,給門口的保安出示了班級證明,這才得到了進去的允許。

進門後,他精神狀態差得連站在門邊的教導主任都嚇了一跳:“你是哪個班的學生?生病了嗎?”

他對雲秋有點印象,全年級Omega就這麽幾個,走藝術班的只有雲秋一人。

雲秋開口,啞著聲音說話,匆忙地道歉:“是的,對不起老師,我遲到了。”

“沒事,趕快進去吧,前排沒位置了,倒數第二排還有個位置,動靜別太大了,快去。”教導主任說,看著雲秋順著他說的方向走過去了,很可憐的樣子,看起來病得不輕。

主任有些感慨地跟旁邊的副主任說,“現在難看到這麽用功的學生了,說白了,現在人少,資源多,除了那些個真的想學的,愛學的,誰還這麽刻苦讀書?還真是少見了。”

副主任說:“畢竟今天的人來頭不小,要不是廳內只允許本校藝術生進來,外邊擠著想要來的人能把座位翻倒。”

禮堂很黑,全封閉式的,所有燈光都在舞臺上,只有座位之間的空隙和過道上有一些燈光,好讓人可以在暗中通行。

臺上的人說話的聲音,周圍學生彼此講小話的氣息聲,聽在雲秋耳朵裏,已經是嗡嗡的聲音了,有些辨別不清。雲秋剛剛像是打了高光一樣清晰的世界,在他進來的瞬間又黯淡了下去,仿佛和禮堂裏的黑暗融為一體似的,讓雲秋有些茫然。突然間,他的視線就變得模糊了起來,看不清臺上人,也看不清太嚇人,甚至連坐在眼前的人都看不清。

雲秋的茫然加重了,只是費力地、小聲用沙啞的聲音說:“對不起,同學,可以借過一下嗎?你身邊的位置有人嗎?”

太黑了,他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視力出了一點小問題。

和被詢問的人同行的人很不耐煩,因為他打斷了傾聽臺上某個著名青年才俊企業家的即興講話。她擡起頭看向雲秋,有點惡聲惡氣地說:“眼瞎?我這麽大個人坐在這裏你看不到?”

雲秋有一點手足無措,不住地道著歉:“對,對不起,能不能讓我……”

然而,他半句話還沒有說完,整個禮堂中就寂靜了下來——這種寂靜是人在充滿白噪音的房間裏待久了之後,突然離開時所感受到的那種寂靜。如同風扇的聲音,它存在於身邊的時候,沒有人能感覺到,可是一旦關了風扇,那一剎那的安靜就會顯得尤為突出。

臺上的人在這一刻停止了講話,電流放大而有些失真的聲音消失了,全場就陷入了這種突如其來的寂靜裏。

蕭問水停止了講話,擡眼看向最後一排、卡在座位邊緣,遲遲沒能入座的人身上。他的目光銳利如刀,又像是帶著某種難言的情緒。

那一瞬間,在場的所有人都竊竊私語了起來:“他在看誰?”

雲秋自己沒有意識到這突如其來的變化,他只是停在那裏,緊緊抓著椅背——他覺得,全世界都在轟然向他傾倒而來,帶著海護山嘯般的聲音,砸的他耳膜仿佛一陣裂開般的疼痛。猩紅的地面向他撲過來,還有麥克風被丟在地上,支離破碎的巨響。

他就那樣,松開了扶著座位的手,直接摔向了地面。

“送醫務室!男生!男生來搬一下,有人暈倒了!不不不不要alpha,我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發情期!有人暈倒了!”

然而蕭問水從臺上跨了下來,一臉冷峻地大步往上走。周圍的學生帶著對這位天才學長——現在是全聯盟最成功的的商人和掌權者的敬意,自發地讓出了一條路。

他半跪在地上,先探了探雲秋的體溫,發覺燙得嚇人的時候,聲音有點發抖:“……雲秋,雲秋?”

周圍的議論聲越來越大,而他恍若未聞,只是緊緊地握住了少年人瘦削修長的手,一向淡漠的聲音接近崩潰:“……雲秋。”

這是他的寶貝,他的心頭肉,他連續半個以來焦渴的想望,剛剛在臺上的那一剎那,他看著他倒下來,就好像看著一個夢境破碎了。那一聲沈悶的重響好像狠狠地刺穿他的心頭。

雲秋已經失去了意識,只是手裏還抓著一個用舊的小本子。那是他習慣帶在身邊,用來做記錄的東西,本來是想在這場報告上聽一些經驗,然後回去記下來學習。

星大附中外邊也有個醫院,但是最近的只有校醫務室。

蕭問水把人抱起來,直接往外沖。他自己也是星大的學生,對於星大的各種地形路線爛熟無比。alpha脫了精致幹練的西裝外套,裹著少年人,很快地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裏。

臺上,校方領導尷尬地發表講話:“這個……你們蕭師兄樂於助人,心腸這麽好,大家也要向他學習。”

只有在近處圍觀的、極少數的學生還在竊竊私語:“不是吧,他們明顯認識啊?蕭師兄剛剛真的好擔心的樣子!他說了句什麽?”

“那個人是誰?是個Omega吧,有沒有人能確定啊?”

“高三三班的雲秋,插班轉過來學藝術的,好像跟蕭問水是親戚還是怎麽樣,我也不是很清楚……”

議論聲漸漸散去。

操場上已經空無一人,曬得地面滾燙。雲秋很輕,在他的懷裏安穩地閉著眼睛,好像睡著了一樣。

他從沒有那一刻像這樣輕過,卻讓蕭問水慢慢地,慢慢地感覺到,有什麽東西,像是漏過雲秋袖口的風一樣,要慢慢消失了,像是他從來抓不住的時間和生命,還有仿佛不曾存在過的愛情。

他輕聲念著他的名字,叫他:“雲秋,雲秋?”

他不知道他生了什麽病,發生了什麽事情。誓師大會上,他用眼神掃過了到場的每一個學生,都沒有找到他的身影。羅炎身邊的位置空著,雲秋沒有來。

是請假了,生病了,還是單純不想來,因為知道他在這裏?

混亂的思緒再次占據了他的腦海,活動的當時,他幾次思路中斷,進行不下去。所有人都說,蕭問水今天是肉眼可見的狀態不好,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。

心臟劇烈跳動著,一聲又一聲,連帶著冷汗也冒了出來。雲秋不應聲,蕭問水的手開始發抖,抖得幾乎抱不住他。

終於到了醫務室,醫生過來翻開雲秋的眼皮,看了看他的情況,說:“高燒,都不用查了,我一摸就知道,燒得不輕帶低血糖,肯定是生病了又沒好好吃飯,你是……家長?”

他看了一眼蕭問水,眼前人的衣著顯然不是“同學”,可是看年齡又遠沒到可以做雲秋父親的地步,所以改了口。

蕭問水啞著聲音說:“我是。”

“輸葡萄糖,冰敷降溫,現在給病人做皮試。”醫生麻利地給著指示,蕭問水照做了,終於給雲秋掛上了點滴。

“燒成這樣還來上學,現在又不是什麽考試定生死的年代。”醫生盯著蕭問水,“你這個家長怎麽當的,看你也不是他的爸爸吧,當哥哥的也要照顧弟弟身體,人燒傻了怎麽辦?在家裏難受了,不說一聲,看臉色都知道情況不對吧?真要燒傻了那也沒救了。”

蕭問水堂堂一個大公司的掌權者,這時候乖乖地挨訓,一聲不吭。醫生把他數落了半天,他都沈默著聽著,最後輕聲說:“是我不好。”

他在雲秋的病床前坐下,看著少年人精致蒼白的眉眼,手將伸未伸,仿佛是怕驚動了什麽。

最後只是伸出指尖,輕輕碰了碰他的額頭。

還在發燒。

他的低語模糊不清,淹沒在近似於嘆息的聲音裏,嘶啞而痛苦:“你要我怎麽辦……你要我怎麽辦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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